我觀密教發達志-2（連載）

韩怡

外道神物入佛教
密教事相，於是達於完成之域，竟至於與婆羅門教，殆無擇其外貌矣。
評曰：遮那之大悲方便，隨種種機根，現其所喜見之身，說種種所宜聞之法，以引攝於正道，此加持說法之本意也。故原始婆羅門教中有拏枳尼並祭祀之人法，而密教中亦有拏枳尼。彼有毗紐祭祀之人法，而密教亦有毗紐。彼有事火之人法，而密教亦有護摩法。壇儀、供養法等隨之亦然，餘可準知。於中，彼所現為業系身或妄計之身，而於密教中則為遮那所現等流之身，此為二者之異。佛滅後，外道之神物入於佛教，非後期所發達，原始密教即已如斯。然志主考證，云佛滅後約二百年，外道之神物入於佛教，其後有佛教之天等形像者，此乃未解密教之教理也。夫佛法之建立，乃以般若正見為引導，凡諸法入於般若，則盡為正法。蓋見地之不同，所行所證已然有霄壤之別，況復其他？
佛像漸興
想當時佛徒已浸染世俗，漸生崇敬外道神物之風。不然者，豈得有如斯雕飾哉？佛徒所禮拜之物，唯有窣堵波、菩提樹、法輪、佛遺物等而已。佛傳圖中，佛當在之處，只著佛足跡而標之，未曾雕出佛身，其未有佛像也明矣。方佛在世時，給孤獨長者言：“佛身像不應作。”蓋佛滅度後，猶久不見有作佛身像者。佛徒意謂：造佛像，非所以敬佛也。其間雖僅有出愛王、勝軍王所造檀金二像，及給孤獨長者特得佛聽許所造瞻部影像，尚與後世普為禮拜作者，其意自別，且未至廣行於世。然在婆羅門教，佛在世時，夙有神像，以祭祀禮拜焉。《十誦律》云：“舍衛國有一天神像，能與人願。有一居士，從求所願，得隨意願歡喜故，以白氎裹天像身。”《毘奈耶》卷四十一云：“作諸鬼神等像。”因想，初外道神像，先入佛教美術，既而佛傳圖中仿之，至以雕出佛身，爾後普造佛像以禮拜之者，蓋實胚胎婆羅門教之俗也。
評曰：
原始時代之小乘佛教，已有畫作或雕刻佛、天等形像以為祭祀之用。至若密教，則以兩部大經所說曼荼羅為據，其諸尊形像是皆佛教本具。又顯教大乘之《浴像功德經》等即已明示佛在世時確有佛像之造作，何可云外道神像先入佛教美術，繼而佛傳圖中仿之，至以雕出佛身？志主未加詳察，便一概否定，是亦不智之舉也。
向東觀佛
又說於三昧中立，東向見佛。後世密教曼荼羅，多以東為上，而開西門，阿阇梨向東誦呪者，其根源乃在於兹
評曰：
東乃初始之方位，而胎藏界曼荼羅為因曼荼羅，故安置東方。阿阇梨座則設於西方，東向念誦。金剛界曼荼羅與胎曼相對，故安置西方。阿阇梨則坐東方，面西念誦。且隨四種法之不同，方向亦有不同。故知面東念誦非以《般舟三昧經》為本源。又平素之行法，多重息災，故常以北向念誦。然志主何以考據密教念誦以東為上？思之可明其謬也！
金剛薩埵
《傳》謂，金剛薩埵一人保壽，能持密教，閉居於南天鐵塔中。所談荒唐，不須復辯焉。
評曰：
雖法界道場中同聞之聖眾，奉教主遮那之教敕，皆悉受持真言教法。然金剛薩埵代未來眾生請求說法，是以特尊金剛薩埵為受持密教者。又保壽者，小乘尚有留命多壽之行法，大乘亦然，況依密教之三密加持，保數千年之壽又何足怪焉？（紹覺案，如本宗之“普賢延命法”、“孔雀明王法”“尊勝佛頂法”等皆有此等效用）。復次，閉居鐵塔者，其典據如何？夫已入地之菩薩，果後化他，以他受用之方便身，於十法界中往來自在，出入無礙，何可云閉居耶？志主未知此等教理，又豈可論之？
金剛薩埵者，亦與大日同屬假設一法人。若以大日、金薩、龍猛、龍智、金智之血脈，唯為思想系統，以理言之，不以事言之，無敢稱嫡嫡相承、口口相傳，是則可矣；苟構造虛傳，以欲博後人敬信，遂卻滋疑網，為密教所不取也。
評曰：
金剛薩埵即普賢菩薩，從遮那受灌頂。既名普賢菩薩，則釋迦在世時已然出現，何可云假設之法人？如前所述，大日為宇宙之原則，萬有之實體，何可云假設？若云大日為假設，則彼法華久遠實成之釋迦亦是假設，豈可顧此失彼，臆測正教？熟達教理，解行相應者，皆可明了，不待多論。志主進而云密教思想系統以理言之，乃構造虛傳，以欲博後人敬信，此恰似見日月而生盲，聞雷鼓而聾駭。徒讀經軌之文字，未解文底之真理。嗚呼！實堪憐憫也。
龍猛非密祖
夫釋尊已不說密教，大日、金薩亦為假設法人，則不得不以龍猛為密教開祖——兩部大經作者。所謂傳持八祖，除大日、金薩者，乃為之耳。雖然，熟按龍猛傳記，未曾見有應為密教開祖之事跡。《龍樹菩薩傳》云：“龍樹菩薩者，出南天竺，梵志種也。天聰奇悟，事不再告。在哺乳之中，聞諸梵志誦《四圍陀》典，各四萬偈，偈有三十二字，皆諷其文而領其義。弱冠馳名，獨步諸國。天文、地理、圖緯、秘讖，及諸道術無不悉綜。時有婆羅門，善知呪術，欲以所能與龍樹菩薩諍勝，告天竺國王：‘我能優此比丘，王當驗之。’王言：‘汝大愚癡！此菩薩者，明與日月爭光，智與聖心並照。汝何不遜，敢不宗敬？’婆羅門言：‘王為智人，何不以理驗之，而見抑挫？’王見其言至，為請龍樹，清旦共坐政聽殿上。婆羅門後至，便於殿前，呪作大池，廣長清淨，中有千葉蓮華，自坐其上而夸龍樹：‘汝在地坐，與畜生無異，而欲與我清淨華上大德智人抗言論議？’爾時龍樹亦用呪術，化作六牙白象，行池水上，趣其華座，以鼻絞拔，高舉擲地。婆羅門傷腰，委頓歸命龍樹。”《傳》又錄龍樹學隱身術，竊入王宮事。《付法藏因緣傳》畧同。《西域記》云：“龍猛菩薩，善嫻藥術餐餌養生，壽年數百，志貌不衰。引正王既得玅藥，壽亦數百。”又云：“龍猛菩薩，以神玅藥，滴諸大石，並變為金。”是等記事，皆唯傳其能呪術而已，非所以可征密教開創焉。《西域求法高僧傳》敘持明藏云：“龍樹菩薩特精斯要。”亦不過以可知其能誦呪，而結集持明藏者，卻為其弟子難陀。《大乘入楞伽經》者，唐實叉難陀所譯，固系龍猛滅後之述作，其卷六所謂持內證乘懸記，何足信憑耶？至《摩訶摩耶經》懸記，不明龍猛所持即密教。西藏傳，以龍猛之師為薩羅訶。又分秘密經軌為作、修、瑜伽、無上瑜伽四種，且謂，其作、修二經，金剛薩埵受之於大日，而授龍樹；龍樹傳持七百年，授諸龍智，是為喇嘛右宗傳燈。然龍樹述作中，未曾見有說密教者。《釋摩訶衍論》者，《起信論》之疏釋，固非密教，且雖云龍樹造，姚秦筏提摩多三藏譯，我邦淡海真人三船元開及最澄以來，定論以為偽作，蓋新羅僧月忠撰之。《菩提心論》亦稱龍樹造，不空譯。然其釋義引諸經中，有善無畏所撰《大日經供養次第法》，龍樹豈有引唐代善無畏之言哉？且論首“大阿阇梨云”五字，一本作“大廣智阿阇梨云”，故安然《教時義》云，或目錄云：“《菩提心論》不空集也。”按：是書乃不空之徒錄其師說耳，苟具只眼者，誰不覷破之。故圓珍曰：“《菩提心論》，或云龍樹造，或云興善三藏集，此未決解。私謂，後說為正”
評曰：
釋尊說密教之始，如前所述，於《守護國界經》中呈現分明。若云守護經非佛所說，則更不可不加深入討論。又云龍猛之述作中，未曾見有說密教者，夫志主何以有如此淺見乎？智度論第九中云：“佛有二種身：一者、法性身，二者、父母生身。是法性身徧滿十方虛空，無量無邊，色像端正，相好莊嚴，無量光明，無量音聲，聽法眾亦滿虛空；常出種種身、種種名號、種種生處、種種方便度眾生，常度一切，無須臾息時。如是法性身佛，能度十方眾生。受諸罪報者是生身佛，生身法次第法說法如人法。”此中云法性身之說法，非密教“內證自受法樂說法”之釋而何？蓋法身說法，並非顯教之所談故。志主又以釋摩訶衍論為起信論之疏釋，判定其固非密教。但若非以真言之教理解釋，如何能徹底的解釋不二摩訶衍？是故當知，此論實通顯密兩際。淡海三船、最澄之徒，貶為偽論，乃因此論與其自己所信之宗義相違，故有此等判斷。而震旦並本朝華嚴、三論等諸師，皆判為龍猛之真作，固不可一概而斷定為偽論。且釋論於佛法幽玄真理之開示，絲毫無爽，顛撲不破也。菩提心論所引“供養次第法”，乃引證梵文之經，非善無畏三藏所譯之大日經第七卷。故“龍樹豈有引唐代善無畏之言哉？”云云，頗為不當。又有人破斥“龍猛非密祖”時云：兩部大經所說，一言以說之，是言說阿字本不生之真理。阿字本不生之術語，正是出於龍猛之教系。華嚴、般若、三論等，皆說阿字本不生。密教之所說，與三論等顯教所說，固有大差淺深之別。然至於本不生說，則為相同。密教之極意，即在“阿字本不生不可得”。此等言句悉自龍猛之教系流出，故必不可驟下定論云“龍猛非密祖”也。龍猛之教理與密教有極深的關係，為不可爭的事實。加之，《西域求法傳》云“龍樹菩薩特精斯要”云云，又、龍樹之弟子難陀撮集持明呪藏十二千頌等言，足可得知龍樹與密教具極甚深之關係也。
當時未有密教也，瞭瞭焉耳
評曰：
若龍猛在世之當時未有密教，則法身說法之義依何而釋乎？談論法身有色相莊嚴、言語音聲者，為密教不共之法門，志主身為兩部傳法阿阇梨，對此不應不知！如何？
外道呪術漸入佛教
顧如來滅後，多經年所，佛日翳光，制戒漸馳。佛徒而讚歎外道呪術如上述。
評曰：
誠如上所論，佛弟子於世尊在世之時已行呪法，何可云“如來滅後，多經年所，佛日翳光，制戒漸馳。佛徒而讚歎外道呪術”？況大小乘之佛教既已說明呪，志主於素怛覽（紹覺案，即經也，此處意為“經藏”）纔讀三、五之經律，實未可概判其意趣也。
陀羅尼與明呪之差別
龍猛之時，只有經、律、論、雜四藏，而呪經未出。別有陀羅尼既興。陀羅尼者，總持之義也。外道所無。外道之呪，梵言曼怛羅，以表思語為義。明、梵言毗地耶，以智為其義。其用皆在祝禱、禁厭。陀羅尼固不同之，其初非必有口誦語言，唯能記持諸法名相、義理而不忘失，一憶起之，則說法得無礙自在，是名云陀羅尼。故謂得陀羅尼、行陀羅尼，而不言誦陀羅尼，蓋心中總持諸法者也。
評曰：
外道之呪與陀羅尼之神呪不同故，夫神呪之一一真言文字，皆含蓄無量之義、詮顯無量之法、總該攝持無量之功德，是故陀羅尼譯為總持，正彰顯神呪之德相。而陀羅尼有除難破魔之勝能，斷惑證理之力用。神呪亦復如是。是以陀羅尼藏中別有呪陀羅尼，乃以呪陀羅尼攝盡諸陀羅尼，以蘊其總持。故知，陀羅尼藏含攝神呪，神呪亦總持陀羅尼藏，其法體本同，若通別各舉，則失卻正理。而呪之原義可云真言，今以隨方文字名之，而稱“呪”也。志主強將陀羅尼偏解為義理心體之學，而未諳其各別玅用化門，是亦不解教理之咎也！
志主云龍猛時代呪經未出，大乘經典為後世所作，亦不堪一破。依有部之目得迦，出佛說之神呪，既有此明證，又何可云龍猛以前呪經未出？況依智度論，有文、義、忍、呪之四種陀羅尼，於中且就文字陀羅尼論，云得陀羅尼者，要須明其文字、字相、字義，而大村君以記憶不失為陀羅尼之總義，亦可知其鄙漏也。又真言中一一字門，皆契無生，非從緣得，乃絕待平等之實相，非可以言思擬議盡之。又豈狹智愚人能得臆測？
安然卓見
故安然序其《八家秘錄》曰：“竊檢諸阿阇梨目錄，並於《貞元錄》中，抽其新入經法，以為真言一家教門；諸舊譯中陀羅尼法皆不取之。遂使學者不了所由，缺博覽焉。”可謂真中肯綮者矣。
評曰：
抽《貞元錄》中新入經軌，以為密教相承之經軌，此亦失察之言也。夫無畏、金智、不空為兩部純密教之祖，而惠果相承金剛智、不空之法脈，故特抽無畏、金智、不空所譯之經軌，以為真言一家之相承，授予弘法大師。又為參考對照之方便，故取流志等所譯經軌，並加授予。此等雖為舊譯之三藏，然為雜部密教相承之故，非本宗正依。故志主實乃誤解安然所云“遂使學者不了所由，缺博覽焉。”之語也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（未完待续）